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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李亦儒
来源:商业人物(ID:biz-leaders)
壹
Facebook有一万五千名“内容审核员”,他们所做的事,被称为“科技界最糟糕的工作”。
他们每天浏览暴力、色情、谋杀、自杀等极端内容,然后选择让不让这些信息出现在Facebook上。
扎克伯格创立Facebook时肯定没想到,自己有一天需要通过外包公司聘用这么多人,来为自己的应用“鉴黄”。并且这些内容审核员因为浏览了太多人们试图发在Facebook平台上的极端信息,而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。2020年,经过一场集体诉讼,扎克伯格用5200万美元赔偿金安抚了数万名内容审核员。
扎克伯格自己的心里应该也舒服不到哪去。2018年时他的安保费用就达到了1460万美元。Facebook的一些用户憎恨他,他曾经的几个高管公开批评他,苹果公司的蒂姆·库克对他也是一副不愿与之为伍的样子。就连没有使用他产品的中国网友,也经常嘲笑他是蜥蜴人、机器人,他的蜡像都比他更像个不那么诡异的活人。
大家对扎克伯格的评价是从美国2016年大选急转直下的。那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反映出,作为一个在全世界拥有30亿月活用户的公司掌舵手,扎克伯格只要稍有疏漏,就会有大面积的人群因他的错误而受到严重伤害,因为扎克伯格掌握着他们最常使用的几个软件的数据,以及掌握着他们能看到什么的权力。
贰
跟特朗普相比,2016年的希拉里竞选团队,肯定是没有把Facebook这个平台放在眼里的。在竞选期间,特朗普团队可谓是在Facebook上表演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网络营销。他们把特朗普的政治演说剪成数十万个15秒的短视频,投放给被Facebook细分过的“定制受众”,然后对投放内容不断测试,改进,再投放。
到大选结束,特朗普团队创下了一天内投放17万个不同版本广告的记录,以及从Facebook收获了一个数据库,这个数据库的数据,具体到每个用户对哪条信息产生了共鸣。
特朗普竞选团队可以施展的营销操作,是建立在扎克伯格为所有Facebook广告客户提供的服务的基础上的。特朗普作为广告主之一,当然也能被平等对待。有了Facebook的辅助,该团队甚至给“绝不会投票给特朗普的三个群体”画了像:理想化的白人自由主义者、年轻女性、非洲裔美国人。可见Facebook能为广告主提供的,是多么精准的服务,只要投广告的人善于利用。
希拉里团队显然是没有利用好Facebook,Facebook的一个高管后来说,“希拉里阵营不理解其中的价值”。当Facebook为各个竞选团队提供平台投放指导时,希拉里团队直接拒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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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场大选的结果我们已经得知。对于扎克伯格和Facebook员工来说,尽管他们掌握了数十亿人的数据,但当特朗普获胜时,他们大部分人都惊呆了,Facebook园区回荡着员工们的哭泣声。
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,扎克伯格可能会更谨慎地为政治广告提供服务,以免日后自己不断受到责难。但一切灾难就从那时候开始了。
叁
2017年,俄罗斯操纵美国选举事件浮出水面。位于圣彼得堡的一个名为“互联网研究”的机构,被查出在Facebook投放了10万美元的广告,触达了1.29亿个用户。广告内容都很黑暗,意图让美国人民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,比如炮制希拉里和撒旦的亲密关系。
扎克伯格毫无警觉,就轻而易举地让俄罗斯在自己的平台上这么干了,因为当时他拥有500万家广告商,每天展示数亿条广告,俄罗斯的一个机构有点不足为道。
同时,扎克伯格很信赖算法,对于虚假的内容,那时候的他不认为人工干涉的结果会比机器好。就这样,Facebook成了一台误导信息传播机器,而让扎克伯格引以为豪的数据收集和分析能力,也被别有用心者用作了黑暗目的。
监管失利的2017,扎克伯格的状态是所谓的“佛系”。他非常投入地公路旅行、拜访各路名人,像个学者做田野调查一样,去感受普罗大众的生活状态。他还来到了北京,继续试图让Facebook进入中国。
这种漫游的日子没过多久,丑闻甚嚣尘上,扎克伯格宣布了2018年的计划:竭尽全力恢复Facebook的声誉。
但修复和道歉好像来得太晚,当时“扎克伯格旧金山综合医院”甚至有主管提出,要把扎克伯格的名字从医院名字里删掉,尽管那座医院是扎克伯格花7500万美元建的慈善医院。
扎克伯格已然成为了全民公敌,但剑桥分析事件才是他声誉的最低点。
2018年,一系列新闻报道指出,5000万Facebook的用户信息被泄露,一家名为“剑桥分析”的公司利用这些数据,给摇摆州的选民定向推送广告,可能影响了2016年的美国大选。
再一次,扎克伯格很无辜。因为Facebook只是把用户数据授权给了平台开发者和学者,并没有直接贩卖那些用户信息。但是Facebook没有认真彻底地追踪、确认那些数据的去向,导致用户隐私流入了他人之手,给人们花费数年时间建立的公平、民主等文明带来了威胁。
扎克伯格不再用不紧不慢地态度去堵隐私漏洞了,他主动转变了自己作为领导者的角色。
肆
在一次Facebook高层会议上,扎克伯格分享了令高管们惊讶的消息。
他说自己读了一个风险投资家的书,那本书里,投资家把CEO分成了两种类型:战争时期的CEO,与和平时期的CEO。扎克伯格曾说过,他很幸运能成为和平时期的CEO,但从那一刻开始,他宣布自己是战争时期的CEO,让高管们以后转变视角。
视角的转变,即为扎克伯格收权的提醒。Facebook曾经会为了产品的一个改动集思广益,但战争时期的扎克伯格表示,他只需要告诉大家该做什么。
之后扎克伯格无数次面对镜头,面对各国政府官员和法官的刁难,他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,也没换过另一副更具有情绪的面孔,可能都跟他转变自我角色有关。
从2004年Facebook诞生算起,这个社交网络和创立它的扎克伯格都变了。Facebook从一个主要依靠算法的互联网社交产品,变成了一个拥有庞大审核员队伍的,人们获取信息的平台。Facebook的社区准则,从薄薄一页,变成了27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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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,当特朗普的推文被推特隐藏,扎克伯格还批评了推特的过度审查行为,表示政客的言论自由也是受保护的自由。可是没过几天,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大转弯,直接封禁了特朗普的账号。
扎克伯格从无条件支持言论自由的青年天才,变成了以维护平台安全为先的CEO。曾经的扎克伯格唯一追求的事,是用一个巨大的社交网络,连接世界上所有的人,在这张网下,扎克伯格认为“隐私不再是一种社会规范”,现在的他则公开呼吁,希望政府介入监管大型科技公司。
这种反差曾经出现在首富比尔·盖茨身上,如今扎克伯格的态度和策略也殊途同归,尽管他还很年轻。
完全的开放,充分的互联,这曾是扎克伯格强调过无数次的,他最初的理想。然而美好的理想比较单薄,承受不起30亿用户的平台上,5%的容错率。